抗戰(zhàn)時期修建滇緬鐵路10萬人喪命

　　關于滇緬鐵路，歷史上曾有過三次修建構想。
 

　

滇緬鐵路功臣曾養(yǎng)甫

　　第一次構想：19世紀30年代到20世紀初，為擴大對華貿(mào)易，特別是中國西部地區(qū)的通商規(guī)模，英國先后共提出了多套滇緬鐵路方案。主要有：1.斯普萊路：1831年英國駐印度退役軍官斯普萊勘察提出，由緬甸經(jīng)泰國進入云南思茅的路線。2.八莫路：1862年印度總督提出，由仰光沿伊洛瓦底江達八莫，經(jīng)騰越到大理的路線。3.斯蒂文森鐵路計劃：計劃以漢口為中心，東經(jīng)上海而達杭州、寧波，西經(jīng)川滇而直通印緬。4.巴格萊線：1886年英國吞并緬甸后，緬甸鐵路總工程師巴格萊建議將緬甸鐵路延長到中國，并于1889年左右在緬甸鐵路已鋪到曼德勒時，勘探了由臘戍進入云南的路線。5.戴維斯線：從1894年至1900年，英國遠東情報局局長戴維斯曾數(shù)度出入云南勘察的滇緬鐵路線，由印度、緬甸經(jīng)云南修筑鐵路通向揚子江上游。

　　第二次構想：1907年，駐滇英領事照會云南總督，提出從緬甸修筑鐵路經(jīng)滇西的騰越進入云南，路權歸英方。鑒于中法滇越鐵路喪失主權的教訓，政府和滇人都提高了警覺，不敢再讓路權予外人。經(jīng)滇人力爭，清政府遂與英使達成協(xié)議，議定滇緬鐵路各修各界。滇紳陳榮昌以滇緬路權已爭回，便呈請滇督將修建滇緬鐵路事務歸入滇蜀鐵路一并辦理，改名為滇蜀騰越鐵路公司。

　　第三次構想：辛亥革命后，孫中山制定了《實業(yè)計劃》。其中"六大計劃"之三就是"建設中國西南鐵路系統(tǒng)"，它規(guī)劃從廣州到西南有七條鐵路，其中兩條從廣州到緬甸：戊線是自廣州經(jīng)梧州、興義入昆明，再經(jīng)楚雄、大理、保山、騰沖至緬甸；己線則是由廣州經(jīng)佛山、南寧、開遠、普洱、思茅至緬甸。臨滄市耿馬縣孟定鎮(zhèn)，曾是孫中山提出的滇緬鐵路最佳出境口。

滇緬鐵路下箐第一谷架橋鷹架鳥瞰

　　曾養(yǎng)甫建議，蔣介石下令修路

　　不管是英國人還是孫中山，都是從經(jīng)濟角度提出修建滇緬鐵路。從國防角度提出修建滇緬鐵路的第一人是曾養(yǎng)甫。曾養(yǎng)甫是廣東平遠東石鎮(zhèn)雙石村人，學者稱其為"中國土木水利(交通)建設之父"、"孫中山建國方略實踐第一人"。他1923年天津北洋大學礦冶系畢業(yè)，赴美留學入匹茲堡大學研究院，獲礦冶工程師學位。1935年任鐵道部政務處長兼新路建設委員會委員長。1936年任廣州市長，兼黃埔開埠督辦公署督辦。1938年后，任滇緬鐵路督辦公署督辦、交通部部長兼軍事工程委員會主任委員。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英國已將緬甸鐵路自仰光修到了緬北重鎮(zhèn)密支那和臘戍，而中國境內(nèi)卻沒有一條鐵路與之相接，中緬邊境的土路只能供馬幫行走。1935年，蔣介石命曾養(yǎng)甫主持國內(nèi)鐵路修筑計劃。曾養(yǎng)甫認為當時我國海軍實力薄弱，一旦對外有事，是不能保障的，所以在海岸線背后，非有國際線路不可，他建議修的第一條國際線路就是滇緬鐵路，并在1935年就修滇緬鐵路與龍云達成共識。1936年底，國民政府公布建筑鐵路五年計劃，擬建鐵路8000公里，滇緬鐵路在列。

　　1937年8月南京最高國防會議，主要研究部署全國范圍內(nèi)對日作戰(zhàn)問題。蔣介石抽時間特別與龍云議修滇緬鐵路與滇緬公路，龍云爽快答應。他固然是基于抗日的考慮，但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來發(fā)展云南的地方經(jīng)濟。當時有首民謠是這么唱的："修公路，大建樹；鑿山坡，就坦途；造橋梁，利濟渡。"由于修筑滇緬鐵路工程艱巨，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完工。1937年年底，國民政府決定先修筑滇緬公路。滇緬公路于1938年8月底通車。但很快暴露其運力不足。

　　1938年秋，國民黨軍隊在各個戰(zhàn)場上不斷失利，華北的大部分城市已經(jīng)淪陷，徐州、武漢、廣州等戰(zhàn)略要地先后失守，主要沿海港口被日軍封鎖?？谷招蝿萑找嫖＜薄５峋捁放c滇越鐵路成為抗戰(zhàn)兩條重要的國際援助通道。當時國民政府抗戰(zhàn)的軍需物資大部分是從美國用萬噸海輪橫渡大洋運到仰光，再通過火車轉運到緬甸臘戍，然后從臘戍經(jīng)由剛剛竣工通車的滇緬公路運往昆明。由于公路運輸消耗高，運量有限，加之滇緬公路路面不好，汽車常擁擠受阻，需一兩個月才到達昆明。一船物資需要幾千輛汽車運。日軍正密謀占領越南，滇越鐵路也面臨中斷的危險。因此，逼迫國民政府必須修建一條連接國際和云南的量大便捷高速的鐵路運輸通道。但云南1935年的財政收入不過987萬元法幣，其中交通費的支出只是102萬元，哪有財力來修筑鐵路！1938年簽訂美方貸款7000萬美元、由中英兩國合作修筑滇緬鐵路的協(xié)定。

　　滇緬鐵路分東西兩段。東段由昆明至祥云縣的清華洞，長410公里；西段由清華洞抵術達，長470公里。云南省政府討論西段時，有南、北線兩個方案：北線經(jīng)下關、保山、騰沖出境，接緬甸鐵路干線密支那站；南線經(jīng)彌渡、南澗、云縣、緬寧(今臨滄)、鎮(zhèn)康、孟定、南汀河口出境，再經(jīng)緬甸滾弄，接緬甸鐵路支線臘戍站。討論時，兩個原為師生后成為情如手足的朋友發(fā)生分歧。騰沖人、國民黨元老李根源建議采用北線方案，云縣人胡瑛(曾代理云南省主席，時為省務委員)則力主南線方案。胡瑛認為北線方案途經(jīng)橫斷山脈，海拔高低懸殊，線路長，耗資大，而南線地勢相對平緩。經(jīng)實地勘測，南線里程比北線短200多千米，工程容易，且需費少。省政府最終決定采用南線方案。鑒于當時東南亞的鐵路是米軌，交通部決定采用米軌方案。

給滇緬鐵路運木料的牛車隊

　　趕馬人擔任修路主力

　　1938年秋在昆明成立"滇緬鐵路工程局"，任命曾主持修筑杭江、浙贛、湘桂鐵路的鐵路巨擘杜鎮(zhèn)遠為局長，張海平任副局長。另外還有大批畢業(yè)于國內(nèi)外名牌大學的一流土木工程師，以及技工、監(jiān)工，其中有陶希圣之胞兄、后來成了我國著名土木工程專家的陶述曾。施工設置工程總段和分段兩層機構，分段又下設大隊和分隊。原則上一個縣就是一個大隊，大隊長由縣長擔任。鐵路施工所需的勞力，主要在沿線各縣征集。隧道、橋梁等技術工程則由外省技工擔任。當時的測繪工具簡陋，只有羅盤、水準儀、氣壓表等，卻要在深山密林中測出方位、距離、高差，繪制出萬分之一的草測圖。

　　1938年12月25日，滇緬鐵路全線動工。鐵路要開鑿43條隧道，76次跨過河流。幾萬工程技術人員和三十萬民工不顧山高林密、風雨烈日、瘴癘疾病、饑餓艱困，深入于橫斷山脈深處，一步一步地掘開大山。沿線地形復雜險峻，缺乏機械化設備。沒有起重機、掘土機、推土機、碎石機、鋸木機等大型設備，就連風鉆、夯土機等小型機械也少有。開山挖路和推土運石，全部依靠人挑手挖。經(jīng)費不足，糧食困難，路工的待遇極低，需自帶主要生活用品。工程處每人也只有0.45元(國幣)的生活補助。云南本地民工又十有八九抽鴉片煙，民工體弱不支，施工效率極低。西線所經(jīng)臨滄地區(qū)其管轄8個縣中的6個縣被定為"高瘧區(qū)"。飲水、環(huán)境已污染。疾病、饑餓、沉重的勞動，使得許多人喪失了生命。當年倒在滇緬鐵路上的大約有十萬人，相當于每隔八米就會有一架尸骨。西線工程主要沿南汀河而下，無數(shù)人的尸體被拋進了南汀河。南汀河成了一條死亡之河。陶述曾寫有《耿馬之行》(1942年)，記錄了他的所聞：

　　我認出他是春天帶鎮(zhèn)康民工往孟定筑路的大隊長。握手間，他說：'您很清瘦，我?guī)缀醪桓艺J了，請到里面坐。'我的黃通草帽經(jīng)久雨淋壞，變成灰黑色不規(guī)則的葫蘆瓢；黑羊皮短外套已被雨淋日曬皺成大塊干菜葉，黃卡其布褲糊滿泥漿；赤腳草鞋；手里牽一匹背著馱鞍的馬。就裝束和坐騎也虧他還認得出。他現(xiàn)在任鄉(xiāng)長。據(jù)他說滇緬鐵路停工時從此地撤退的民工沿路死的極多，幾乎沒有一里路間沒有尸??；他一接鄉(xiāng)長任，馬上發(fā)動各保人民整理道路，掩埋尸骨。

　　全長880公里的滇緬鐵路線，穿過臨滄地區(qū)的就達300余公里。臨滄地區(qū)當時設有兩個工程處，本地民工約10余萬人次。當時滇西南青壯年多數(shù)被征兵到前方打仗，再征工三十萬人修筑鐵路，無異于一個天文數(shù)字。于是老少婦女一起應征。臨滄地區(qū)第一工程處設于耿馬孟定，處長是水利和鐵路專家陶連禎。第二工程處設于云縣，處長是張海平。每個工程處都有美國顧問。云縣是滇緬鐵路過境最長的縣份。它是滇藏茶馬古道的主要區(qū)段，民眾多以趕馬為生。幾百年一直靠馬隊運輸?shù)脑瓶h，聽說要修鐵路，而且是抗戰(zhàn)路。

　　趕馬人的修路積極性極高。滇緬鐵路開工的前一年，正趕上云縣瘧疾大流行。死于瘧疾的人不計其數(shù)，剩下的人男的不能勞動。開工時死亡之魂還在這個小縣城游蕩。鐵路施工鋪開后，云縣第一期征工達1.5萬人，約占當時全縣人口的三分之一。征糧19600多擔(折合80萬多公斤)。全縣農(nóng)戶除留下溫飽用糧外，余糧全部歸公收買?？h政府發(fā)令規(guī)定：凡兄弟二人以上者，其一必到鐵路做工，不得借故規(guī)避。禁止民眾用糧煮酒，違者嚴處。全縣還統(tǒng)一征馬幫300多匹，鎮(zhèn)鄉(xiāng)所轄每人制作布袋15對，以作運輸專用。為了防瘧治瘧，云南省在云縣設立了抗瘧所，在云縣、孟定設有醫(yī)院。并在沿線設有防疫隊、醫(yī)療隊、診所等醫(yī)療單位。美國也派出了以哈里為團長的抗瘧團16人在沿線協(xié)助，為防瘧治瘧做了很多工作。

　　臨滄民眾把筑路大軍當作英雄，送子女、送物產(chǎn)、送歌舞。當年的臨滄籍云南著名詩人彭桂萼(1946年選為國大代表)寫詩贊頌：

　　我仿佛看見佧佤的血/像櫻花一樣鮮紅……/我仿佛看見滾弄江東/揮舞起如林的臂膀/為出國的路線/開鑿著橫斷山峰。

　　可是，揮舞如林的臂膀的30萬滇西南民眾，萬萬沒想到，不久后他們的臂膀會親自去炸路。

即將完工的滇緬鐵路下箐隧道東口。 本版資料圖片由作者提供

　　蔣介石下令，曾養(yǎng)甫炸路

　　英國為全力對付德國，推行犧牲中國、對日妥協(xié)的政策。1940年7月18日，英日簽訂了"封閉滇緬公路協(xié)定"，導致滇緬鐵路的材料來源被截斷，滇緬鐵路東線施工放慢，西線則完全停工。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美國駐華將軍給美國政府發(fā)出了提前完成修筑滇緬鐵路的電文，國民黨五大九中全會也作了關于提前完成修筑滇緬鐵路的決議，宋子文與緬甸總督阿克蕓爵士進行了談判，曾養(yǎng)甫先后向國外籌集了約5000萬美元的修路款，并指派鐵路工程局局長杜鎮(zhèn)遠前往美、英兩國購買修筑鐵路用的鋼軌等器材，緬英當局也加快了緬甸境內(nèi)路段的修筑速度。

　　1942年春天，東段已從昆明穿越了七條隧道鋪軌到一平浪，西段470公里的鐵路土石方已基本完成，一些車站、橋墩已建好，準備鋪軌。正當?shù)嵛髂厦癖娐N首盼望火車開來時，日軍在1942年3月8日占領了仰光，4月8日攻占緬甸北部撣邦的首府臘戍，逼近云南。為防止日軍利用剛修好的鐵路快速進攻昆明，蔣幾乎是隔一天一封電報，甚至一天兩封電報，共發(fā)出40封電報了解敵情，為炸路提供決策依據(jù)。5月10日騰沖淪陷。5月12日，蔣介石給曾養(yǎng)甫下達炸路命令。接到蔣介石電話的第二天，曾養(yǎng)甫來到彌渡工程指揮部，含淚下令炸路。那一天，隨著炸藥的聲聲巨響，滇緬鐵路的橋梁與路基化成碎片，滇西南民眾的心靈，也裂開一個血淋淋的巨大傷口。

(文/林文俏，廣東財經(jīng)大學教授。)